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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幸福年华

发布时间:2020-06-26 来源:老秦 作者:老秦


          我的幸福年华


1968年底,我到山西插队,地点距大同不远。

1970年初夏,一个偶然的机会,有单位招工,说是修国防工程,打山洞,很苦很累还很危险,那个时候大同驻军很多,天天准备着跟苏联打仗,说的有点神秘吓人,村民们都不怎么愿意去。而对于我来说,可是个逃避“劳改”的好机会。这句话我需要澄清一下:我没有干什么犯法的事,只是去插队的时候,说是接受“贫下中农再教育”,到了那里,贫下中农说“接受再教育”就是“劳动改造”。现在有了逃避的机会,“生命诚可贵,自由价更高”吧,于是,我报了名。

7月初,我上班了,合同工,就在大同西郊,其实不是什么打山洞,是新搬迁去的一个与战备有关的工厂,不知怎么以讹传讹,骗了村民,我则因“讹”得福。那年我十九岁,虽然是合同工,但这已经让我喜到了远在望之外。

不过,难题也马上来了,去哪儿吃,去哪儿睡呢?上班的工厂是不管我们合同工食宿的,而一块儿干合同工的都是当地人,下了班他们就回家了,只有我不是,我没有家。

比较起来,吃比睡更重要,先解决吃的问题吧。工厂坐落在一个半山坡上,山脚下有个小饭店,拿着粮票,带上钱,下山打个来回,走了八九里路,买了十来个玉米面窝头,拿件破衣服包起来,放在车间里,饿了就吃俩窝头,好在车间里还有开水可以白喝。

在农村插队,吃知青食堂,份儿饭,不管饱,还要干很累的活,夜里常常饿醒,这下自己挣钱了,不挨饿了,每想到下一顿有把握吃饱饭,感觉幸福来的很突然,真的,幸福有时候就这么简单。

下了班,太阳已经转到山那边,看不到了,去哪儿睡呢?我想起上学的时候,老师讲过山顶洞人,于是就往山上爬。

天黑了,什么也看不清了,很失望,没找到山洞。想找点儿草铺个草窝儿,草也没有,那地方的山上都是大石头,光秃秃的,什么也不长,好像回到了刚刚开天辟地的那个年代。不过也好,既然什么也没有,狼也不会来了吧,到这种地方来捕什么食?它又不可能想到我在这儿。听当地人说,狼也很少了,不过还是有人见过。

发现了一块平一点儿的石头,能躺地开上半身,也算很不错的一张床了,仰面躺在上边,天上的星星很多,数来数去数不清,数乱套了,睡着了。

天亮了,坐起身,太阳光贴着地平线照过来,照的右半边身子暖融融的,舒服,发了会儿呆,默默享受着这暖融融的美好时光。

百无聊赖地站起身,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,“暮然回首”,哇,在“床”的向阳面,竟然生长着一株小树,从我那张“床”底下的石头缝里斜着身子钻出来,二尺多高,枝干土黄色,弯弯曲曲,叶子土绿色,稀稀疏疏,说她是树,其实倒像长不大的灌木,主干比鸡蛋粗些,皱巴巴地裹着满身干裂的皮,可惜我不知道她哪属哪科,姓甚名谁,芳龄几何。

唐宪宗元和十年,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一日江边送客偶遇琵琶女,知琵琶女曾是当年京城名也曾风光无限如今流落天涯,白居易感怀彼此身世于是写下“同是天涯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”千古名句。

小树的身世无从问询,今日相逢便也是前世缘分,李白“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”,他不如我,我有小树作伴,对影成四人了,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。

这算不算小资情调呢?

找了几天,还是没有找到山洞,算了,不找了,合当与小树作伴,只是那张“床”就压在小树身上,不能睡在“床”上了,就守着她睡在旁边吧。

夏天的夜,不冷,有时有点儿风,不大,该知足了。

不过,麻烦还是来了,有一天半夜突然下起雨来,淋醒了,想了想,没辙,倒是想起一句话:“既来之,则安之”,好吧,那就“安之”吧,你下你的,我睡我的,晚安,梦里见!

不行,睡不着,冷啊,起“床”吧。跑跑步暖暖身子,但黑咕隆咚的,又怕摔下山去,那就原地踏步,跺跺脚。

上学的时候,读过杜甫的一首诗,“安得广厦千万间,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!”杜甫,好人哪!“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,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!

忽然感觉,站着比躺着还是好些,我明白了,雨从天上往下落,躺着受雨面积大,站着受雨面积小多了。多年以后我还在想,有些知识是非要亲身体验才能得到的。

天刚亮,雨停了,衣服也湿得很是透了,雨水顺着裤脚往下流,冷啊,真的冷,没法儿,仗着年轻,扛一扛吧。

还不到上班的时间,没处去,天亮了,看清路了,其实是看清山了,因为没有路,跑跑步吧,跑一会儿就不冷了。于是,就一个人在那山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跑起来。

凉凉的晨风轻轻的吹着,过了一会儿,身上的衣服干些了,还是年轻好,衣服被我烘的干些了。

雨停了就好,感恩老天爷,还是挺照顾的,我可不想落汤鸡一样走进车间,堂堂男子汉,让别人可怜,情何以堪。

光阴荏苒,说话就到了十月份,大同那地方,十月份就有点儿凉转冷了,我本来身体就很瘦弱,上班那年,体重还不到九十斤,虽然年轻,半夜里也会冻醒,往哪里去呢?

天无绝人之路,有人给我出了个主意,厂里有个火车车厢,里面的布局有点像卧铺车,供上零点夜班的工人睡觉用的,叫寝车。如果我上夜班,也可以分到一张铺位,不上夜班的时候,允许我坐在过道里睡,尽管有伤自尊,但当生命和尊严不可兼得的时候,自尊就屈居第二吧。

车厢里好温暖,往地板上一坐,抱着双膝,头趴在膝盖上,比山上强多了,那一夜睡得好香。

过了几天,我又到山上去看了看,看了看我的那个伴儿。叶子落光了,只剩下弯弯曲曲的枝干。我想起罗丹的著名雕塑《美丽的老宫女》,“曾经的美貌离我远去,只剩下一段干瘪的枯根。”

我有了可以栖身的屋子,不知道她怎么熬过这个冬天。

又过了些天,好日子真的来了,厂里领导专门照顾我,让我住进了单身宿舍,也可以在单位食堂吃口热饭了,还可以摸出五分钱买一道菜吃;也能够刷牙洗脸了;干了湿,湿了干,后背上一圈圈的白色盐渍圈,穿在身上硬邦邦的衣服,也可以脱下来洗洗了。

     感觉好奢侈,尽管有种被可怜的感觉。


2020-06-26